她扶正了头顶的绒帽。
然后，脑袋又稍微歪向了一边。亭子里应当是安装了电灯的，却没有被点亮，婉霞则坐在石制圆凳上，摆弄着那二十一世纪的人造法宝——电脑，十指在键盘上灵活地弹跳着。屏幕的光亮恰恰能照亮她的脸，而其他的一切，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，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。
“怎么了？这个时候你不该在这里的吧？”
“偶尔也会这样的……谁都有独处的需要。”
唐冥就站在亭子的另一边。
婉霞的手指停顿了一会儿，话语却没有停止，“……到底也都是些和我无关的事情，不过，你既然在这里而不是在别的地方。”她赶紧捂住了嘴，勉强藏起了翘起的嘴角，“呵呵呵。”
“不高兴我也可以走。”从语气上判断，唐冥并没有生气。
婉霞深吸了一回气，恢复了原本的商用笑容。“那么，我们就随便聊聊别的吧。”
啪嗒啪嗒，具有节奏感的击键声又响了起来。
“唐冥同学。”她突然开口问道。
“恩？”
“想看看我帽子下是什么吗？”
唐冥微微打了个哆嗦，即使明知道是个玩笑，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。“你也相信这样的说法吗？看到我帽子下的东西，就会发生比死亡更恐怖百倍的事情，这样的。”婉霞眯缝着眼睛，观察着唐冥的反应。唐冥只好摊开手，故作平静地说道：“随便你怎么说好了。”
“一般人都是这样觉得吧，既然要戴帽子，还要找个绝对不摘下来的理由，那一定是在下面藏着什么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吧。”婉霞扶着下巴，稍稍望向天，“诸如狐耳一类。”
“我看未必。总是将帽子这样放在头上，一歪头就像是要掉下来似的，我看你这是单纯地在享受别人的混乱而已。”
“说的没错。”
她再一次嘿嘿嘿的笑起来，“藏着什么的话，小说里一定是这样的。因为如果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的话，就会非常的无聊，也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费了笔墨。然而，现实却不是这样，应该说，真的有狐耳才是不可能的吧。”
“拜托别再提耳朵了……”唐冥扶着额头，小声咕哝着。
“这个世界没有神灵，也没有类似神灵的人类。但是，那样的东西却可以存在于故事之中。因此，给了人一种错觉：那就是故事总是有着比现实更多的可能，反过来说，如果故事里不会发生的事情，现实中也一定做不会发生。”
“但是，这种说法却是错误的。就像我的小说，那些早就定好故事线的先不说，即使是随性发展的作品，其发展分支也是极其有限的。并不是单纯合理的分支就可以选择，可以选择的只有‘能够让故事更戏剧化’，‘更加能体现人物个性’的分支，除此之外，还要考虑到读者的接受程度。虽然看起来故事发展是我来自由决定的，事实上并不自由。小说无非是精心设计出来的作品，每个人物的特性，发生的事件，实际上可变程度都非常低。因此，现实的选择远比故事要多。虽然的确存在故事中能出现但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事情，同样的，也存在着大量现实中可以存在但故事中绝不可能出现的事。”
“现实与小说不同。小说如果一直都是在欢乐的气氛下，那一定会走向好的结局。而如果一开始就是悲剧架子，那就一定会走向悲剧。不这样的话，读者就要骂了。但是现实并没有读者，没有人能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。即使是再小的几率，坏事也会变成好事，同样的……”
“即使看似前景一片美好，最后突然直接迈向最坏的结果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。”
“而且，有的时候，这个几率一点都不小。甚至可以是，百分之百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唐冥转过身，向背后摆摆手，便开始向亭外走去，
“唐冥同学，随便打断别人的话可是非常没礼貌的行为。”婉霞又一次停下了手指的动作，眉头紧锁。“也罢，那我就只说最后一段好了。”
“你知道什么是正义吗？”
“小说里的正义，是明白的。”唐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。
“是的，小说的正义是非常确定而且简单的东西，一言以蔽之，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可以。不仅仅是正义，许多东西都是这样的。毕竟事物本身都具有两面性，没有绝对的好或坏，只要刻意掩饰坏的一面，突出好的一面，任何行为都可以被描述为正义。即使是背叛亲友，毁灭世界也一样。”
“然而，即使是这样，正义这样的东西，也是必须的。自圆其说是必要的，再说，那本来也就是一半的真实吧。”
当唐冥最终离开的时候，婉霞满足地闭上了眼。
“你还真是被不少人守护者呢。”她喃喃地说着，“然而，那也只是你才能接受的守护。”
她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。
“能赶上……应该吧。”嘴角边，是不曾在人类面前展现的，恶魔般的微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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